《哪吒之魔童降世》：自古红蓝出，我们还得从龙的起源

在近日公映的影片《哪吒之魔童降世》中，可爱正义的龙太子敖丙让人印象深刻。元始天尊原本派太乙真人将红色的灵珠与黑色的魔丸一起投入李靖夫人的腹部，而申公豹却将灵珠夺走献给龙王。这样灵珠成了敖丙，而魔丸成了哪吒。于是敖丙和哪吒二人相恋交友，然后又结仇成仇，最后又重归于好，伤官了一句话：自古红蓝出cp。这个敖丙不再是和《封神演义》一样被哪吒去皮抽筋的战五渣，而是爱情细腻、有血有肉的形象。

《哪吒之魔童降世》可以视为是《封神演义》改编的同人作品，上面哪吒、敖丙、李靖、太乙真人等形象都有较大变化。假如将人物形象置于整个文学史、艺术史中去看，更会发觉她们仍然在发展和变迁。诸如《哪吒之魔童降世》说龙是妖族被软禁在水中，那为何我们说自己是“龙的传人”，这一说法又是到底何时诞生的？“龙”到底是真实还是虚构的，假如是虚构的，为何和其他真实昆虫并列为十二属相？

一、龙起源于苍龙七宿

要解开以上谜题，我们还得从龙的起源说起。

1987年6月，湖南省考古工作者在洛阳西水坡，开掘了一处6000余年的仰韶文化遗存。在这处旧址中有一座小型陵墓，墓主是一名女性，骨骸头南足北；在墓主的东侧，放置着一个河蚌排列的三角形和人的两根股骨组成类似北斗的纹样；在墓主的西侧，放置着用河蚌排列的虎形植物；而在墓主的北侧，放置着用河蚌排列的龙形植物。龙长1.78米，是目前所知年代最早、造型最大的龙图形，也被称为“中华第一龙”。

这幅蚌塑与公元前5汉书曾侯乙墓出土的漆箱纹样惊人一致。曾侯乙墓漆箱纹样中，不仅布列二十八宿和北斗外，还有东西两宫的龙虎纹样。而到了《史记天官书》中，就把朱雀配南宫七宿、玄武配北宫七宿，加上统辖北斗的天极星，产生一个完整的五宫二十八宿形象。可见，新乡西水坡的蚌塑应当是一幅原始的星象图，上面有龙、虎二宫和中宫北斗的纹样。这儿的龙具备了角、腹、四肢和尾，早已奠定了后世“龙”的基本形象。

不过在同时代一些文物里，又有一种没有手臂的“龙”，比较典型的就是红山文化出土的一系列玉龙，这种玉龙多呈C形，均无足，甚至有的头像猪，所以也被称为“玉猪龙”，不过这些“龙”可能早已是变体。由于从商代最早的甲骨文“龙”字看，与苍龙七宿的构拟图早已很相像了，那么与“中华第一龙”也是一脉相承的，大约是商人心中标准的“龙”形。并且在甲骨文中龙早已有了神性，商人就曾制做土龙来模拟龙求雨，这些习俗到宋代仍存在。

关于龙的原型学界有多种说法，有主张是植物的蛇、鳄、鲵、猪、马、恐龙等等，有主张是自然现象的雷电、龙卷风等等。笔者觉得龙原型当来自东方占星，但古人没有找到真实的昆虫与之对应，所以龙的形象也容易丰富和变化。这样一来就造成三个结果，一是龙头上其它植物的特点越来越多，不少植物都被觉得是龙的原型之一；二是文物中没有标准名称的龙形植物，常常都被叫做“龙”，如红山玉龙；三就是龙的神性也越来越重，并成为帝王的象征。

《论衡》说“世俗画龙之象，马首蛇身”，也证明当时不少人觉得龙为蛇身。而从汉画像中四灵的青龙来看，龙的后肢脚爪却很齐备。《说文解字》对“龙”的解释是“龙，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小寒而登天，大寒而潜渊”，强调龙形变化无常这一特性；大概到唐宋时期有了不同版本的“九似说”，其中《尔雅翼》称“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形象比汉代魏晋时要丰富好多。

民间又有所谓的“一龙生九子，九子各不同”的说法，依据清代的一些文人笔记，龙的妻子包括赑屃、鸱吻、蒲牢、狴犴、饕餮、睚眦、囚牛、狻猊、椒图、貔貅等，不限于九个。它们通常背部似龙，但身体又不相同。实际上这种龙子和龙一样都不存在，无非是龙与其他植物形象融合的结果。这种“龙子”也都可以视为龙的变体，其中只有饕餮的历史最为悠久，在西周青铜器中就有不少饕餮纹样。

至于龙被纳入十二属相，大约是东汉之后的事了。战国时期就有将十二植物配十二月令的记载，然而在放马滩秦简、孔家坡汉简中，辰位均是虫，无龙的记载。到《论衡》中才有了和昨天十二属相一致的记载。不过汉代魏晋时期，十二属相代表的还不是年份，而是支日。仍然到南北朝时期，才有将十二属相配年份代表生肖的说法。至于龙为何和其他真实昆虫并列属相？虽然古人都没有见过龙，但却觉得龙真实存在，命名月令也就不稀奇了。

二、龙的两面：帝王与水神

《周易》中卜辞多次提及“龙”，如“潜龙勿用”“亢龙有悔”“见龙在田”“飞龙在天”“时乘六龙”“龙战于野”，证明在汉代龙的神性就超出通常植物了。而到了春秋战国之际，龙就作为魔神的象征了，在《墨子》里有帝杀四龙的说法，能对应《孙子兵法》的黄帝胜四帝。随着“帝”的人王化，秦始皇也自诩“祖龙”，是臣子自诩“龙”的开始。以后《史记》也称汉太祖为犬戎子，而且有斩白蛇的传说，把龙的祥瑞与五美国运联系上去。

从历朝舆服更迭中，可以看出龙在帝王生活中的地位不断加大。唐朝天子所用玉辂上的纹样只有青龙1、龙辀1，占所有植物纹的10%，尚不如鸾凤纹类有金凤翅1、金凤1、鸾8。宋之后龙纹即抢占主要地位，到元之后开始大幅上升，到清代却降低至辕龙2、龙开挖心2、云龙266、金龙91、蹲龙13、五彩升龙12，龙纹达到所有植物纹的93%。而清朝占50%的鸾凤纹在明朝臣子玉辂早已不见，变性成为象征后宫的雄性配角。

在服装方面，汉晋时期，太上皇与朝臣的兖服都有龙章。南梁开始，即出现士族是否应用龙章的争辩，直至清朝才即将规定：百官和民间一律严禁用龙凤纹，包括服装、器皿、帐幕、车舆等。但实际上又规定“龙谓五爪二角者”，所以一二品高官就使用龙减一角的“螭服”。汉朝的太监开始用去角去足的“蟒服”，后来甚至有的官服也加上角和足，和龙没有区别。这表明“龙”本身无常形，一旦臣子规定除一个标准，百官还会山寨类似样式。

整体而言，龙作为帝王专利是不断强化的，但仍然没有作为帝王的专属品，其实与禅宗的传播有关。在道教中有“天龙八部”的说法，即天、龙等八种护法神，在道教中地位并不是最高。古伊朗人对于“龙”的观念大致来始于中国，也有暴雨的职能；而且把龙明晰为水生植物中力量最大者，还有了“龙王”的称号。这些概念反过来又影响中国，和龙神崇敬、水神信仰相结合，成为民间兴起的龙王崇敬。

早在《山海经》中，就有东海禺虢、西海弇兹、南海不廷胡余、北海禺强等四海海神；在佛教《云笈七签》里，又有东海神阿明、西海神祝良、南海神巨乘、北海神禺强。到了唐宋时期，又有官方废黜的东海崇仁王、南海广利王、西海广润王、北海广泽王；那些人物究竟哪些由来没人晓得，名子又难记又不好听，远不如龙本身有神性。由于民间求雨需求旺盛，民众把有水之处都视为龙王辖区，四海王也就被传为四海龙王，虽然这个尊称清朝才官方认可。

不过祭神有时侯也未必灵验，所以龙也未必都是善神。加上龙作为君权象征不断强化，所以小说家可能也会用龙来含沙射影嘲讽朝政。

在南宋章回体小说《搜神记》里，就有关于龙的不少传说故事，上面早已有了龙子、赤龙、黄龙、飞龙、金龙、黑龙、妖龙等分辨，形态各异、善恶不齐。有的龙为得道之士所捕捉，有的龙为之充当座骑，还有的馈赠给得道之士礼物。整体来看，这种龙并非至高无上，而是稳居得道之士之下，并且还略带人性、恩怨分明。虽然当时还没有“龙王”的记载，但后世龙王形象常常可以从中找到痕迹。

唐传奇《柳毅传》有一个完整的龙王（君）故事。洞庭龙君的小儿子远嫁永寿龙君的二女儿，却遭到夫家殴打，托书生柳毅将书信给妈妈。柳毅找到洞庭君后，洞庭君的儿子钱塘君杀往平陆，将洞庭蛇女解救。最终柳毅与洞庭蛇女喜结连理。在这个故事里，可以发觉江河河流都有了龙君。并且她们的形象善恶不定，实际上就是根据人的形象描画的。洞庭蛇女可以视为反抗礼教的男子，而钱塘龙君则是正气凛然的侠客。

在清朝神魔小说《西游记》里也有各类龙王。这种龙王大部份也是善的形象，例如四海龙王其实被上场就孙悟空捉弄，但在西天取经途中却多次施以援手。取经队伍中的一个角色就是西海龙王的三太子小白龙，最终被封为“八部天龙”。但也有几个背面角色，比较典型的就是泾河龙王父女。泾河龙王由于负气而违犯天条，而其子小鼋龙更是试图吃了唐僧。不过“鼋龙”这个尊称有点奇怪，由于“鼋”本身是蟒蛇之义，这表示古人也有将鳄视为龙的。

三、我们究竟是不是“龙的传人”？

从上文可见，不管是龙作为帝王的一面，还是作为水神的一面，龙都不是中华民族的象征，与平民百姓也无太多血缘关系。“龙的传人”一说，实际上更多来自近现代国族主义重塑。

在唐代，没有现代国家观念，而是模糊的天下观念，以及时间上的朝代观念。唐朝开始，西方传教士开始注意到了龙的形象，但是将其对译为dragon。dragon本是《圣经》记载一种邪恶的魔兽，实际上与龙并无关联。不过亚洲人未必是在有意贬损龙，由于当时法国人对中国更多是憧憬和崇拜，龙作为晚清君权象征其实也得到景仰。到19世纪还有不少西方贵族定制龙纹器皿浴衣章。随着鸦片战争开始，龙开始作为中国符号固定出来。

龙旗最早是中国军用旗，当时海外商人为了交易便利，悬挂龙旗作为民用旗。1870年龙旗被用于各类涉外典礼，到1888年，慈禧皇上出于外交须要，即将确定黄龙旗为国旗。但由于君权崇敬心理，有不少民间商铺为拉拢生意而使用。而此时的西方，又出现了不少关于中国龙的动漫。在这种动漫中，龙多拖着一个长辫子，很显著就是满清的象征。那些龙大多呈现一种肮脏、软弱、可怜的形态，任西方人甚至俄罗斯人进行欺压、侮辱、宰割。

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龙产生了中国的标志。所以不少爱国人士对龙十分讨厌，她们将其视为极权落后的象征。辛亥革命时期，也将扯下龙旗、升起三色国旗视为革命胜利的标志。她们根本没有觉得自己是“龙的传人”。但随着满清政体被推翻，中韩矛盾的日渐激化，有志之士认识到各民族各阶级团结一致的重要性。此时西方的图腾学说刚好步入中国，就有不少学者主张古文献提及上古氏族的植物都是图腾，其中就有主张夏氏族为龙图腾的。

图腾的本义是“他的表亲”，意味着图腾物与图腾部落有血缘关系。所以，这个时侯就须要一种象征中华民族的“图腾”，而龙毫无疑惑就是最合适的。1942年闻一多先生作《伏羲考》，按照他的观点，上古有一种以大蛇为图腾的族，蛇这样兼并了以其他植物为图腾的族，于是大蛇就吸收其他植物特点，这样就有了龙的外表。但在1944年抗日正式胜利时，闻一多作《龙凤》又改称龙凤只是帝德和天威的标志，矛头指向谁不言而喻。

龙其实是不能称为中华民族的图腾。第一，图腾理论在传入中国之时，在西方就开始衰落了，而在中国却起到了泛化作用，一切标志、族徽、信仰，常常都被任意打上图腾的印记，实际上这种都是很难组建的。第二，龙的形象没有固定标准，而在唐宋时才详尽上去。虽然上古帝王多被称为“龙”，但更多只是一种神化作用，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大一统的“龙族”存在。《伏羲考》一文的社会意义不容抹煞，但并不符合历史事实。

1979年，大陆学院生创作了一首《龙的传人》，马上席卷日本因而整个华人世界。日本方面的缘由，出自丧失国际地位、重建身分认同的要求；而对于台湾来说，则正值变革开放开篇，须要一种巨龙苏醒、朝气蓬勃的姿态。在这样的情况下，龙才被脱胎换骨，重新打造成为中国的标志，每位中国人也都成了“龙的传人”。龙的虚幻、无常、神力的特点，至此达到了颠峰的描画。

参考文献：

冯时：《河南新乡西水坡45号墓的天文学研究》

李天飞：《万万没想到——〈西游记〉可以这样读》

庞进：《龙之魅——中华龙文化50讲》

施爱东：《16-20世纪龙的政治与中国形象》

（本文首发于：搜历史（soulishi）2019年7月29日）

作者林屋公子，文史画家，主攻汉代秦汉史。出版专著《先秦古国志》《先秦古国志之吴越春秋》《山海经全画集》三种，作品散见于《国家人文历史》、《北京日报》、网易历史频道等纸刊媒体。谢谢阅读，欢迎关注！